我知道了
春节,我在单位过大年
沈春涛

人到晚年,往往好回忆、好怀旧。40年前的春节,是我一生中最难忘的春节。这一年,在职场的竞争中,崭露头角,我成了单位的主要负责人。其实我很清楚,我所在的这家乡镇企业,是一家生产破瓦的露天工厂,劳动强度大,机械化作业要求高。雷雨季节的半成品生产几乎随时都要临阵待命。谁也不愿意当这个“一把手”。况且工厂的生产基地距离本镇相隔60华里,组织农民工到工厂上班,交通不便,溜岗工人多,这显然是企业发展中的一块硬伤。

眼下,春节临近。经过一年艰辛劳作的职工,谁都想回家过年。在单位值班,虽然有一点补贴,但都不愿意留下来。这时大家自然要把目光都落在我的身上,我虽有难处,但还是自告奋勇说:“今年的五天大年假期由我值班,大家都回家过年。”这时,班子里的其他同事才松了口气。

从古至今,过年有很多讲究,充满仪式感。敬天祭地拜祖宗、贴春联放鞭炮、煮年夜饭拜大年。阖家团聚的日子,哪能在单位过年?我是倒插门的女婿,情况更特殊。

接下来,我匆匆向单位请了一天假,置办了部分年货送到家中和妻子做短暂的告别。难的是面对岳父母,我不能陪他们过年,像做错事情的孩子感到十分内疚。岳父知道后深明大义,乐哈哈地说:“孩子,没事,你们年轻人要以事业为重、单位为重,我们没什么,今天我们家提前团圆。”妻子悄悄转过身去红了眼眶,泪水盈睫。我为了转移视线,立即蹲下身子逗了逗襁褓中的女儿,女儿吮吸着自己的小手指,红扑扑的脸蛋,露出甜美的微笑。我按捺不住内心的酸楚,立即蹬上自行车,迎着凛冽的寒风向工厂方向骑行。

腊月二十九上午,厂里召开了总结表彰大会。散会后300多工人归心似箭,纷纷打起行装离开了工厂,工厂刹那间变得冷清起来。下午我召集了留守人员的工作会议,明确分工,各负其责。

次日清晨,玻璃窗上结满了霜花,形状各异,千姿百态。这时,食堂厨师张爹敲开我的宿舍门,手里拎着一只蛇皮袋说:“沈厂长,昨晚河对岸一对老夫妇,送来了两只刚从鱼簖上捕获的甲鱼,您带回去孝敬老人吧。”听后,我深为感动,转念一想,自古就有公仪休自守清廉拒收鱼的故事,自己刚刚走上工厂领导岗位应当以德服人。一再劝说张爹带回去自己享用。双方争执不下,最后,我来一个折中,两只甲鱼给留守人员会餐时加一道菜,红烧甲鱼,张爹欣然认可。

那餐年夜饭,由于一道红烧甲鱼的加持,增色不少,大家开心举杯之际,我做了简短的新年致辞,在一片祝福声中结束了年夜饭。窗外,从旷野上传来的爆竹声已此起彼伏。

工厂附近有几十家农户,那时的文化生活十分贫乏,大多数农户还没有装上电视机。厂里有一台20吋的电视机,晚上8点,周围的老百姓都会夹着小板凳到工厂观看春节联欢晚会。室外一根长长的铁杆将天线升上天空,可风一刮,天线就会晃动,电视画面会出现许多虚线,声音也会出现“刺啦、刺啦”的响声。虽然收视效果很差,但大家还会坚持看完文艺节目。

年三十的夜空,一片漆黑,爆竹的火花异常耀眼。值班人员拿着手电巡逻在工厂的四面八方。砖瓦厂占地300多亩,分设轮窑车间、土轮车间,半成品砖瓦两个生产车间和机电车间。巡查一次需要两个小时左右。行走在空旷的厂区,感到寒气逼人。厂区的路灯将我们的影子投射在地上,由长变短,又渐渐拉长。爆竹声中偶尔传来几声狗叫,再无其他的动静。

望着耸立的轮窑烟囱,心中感慨万千。我们在这片土地上尽情地挥洒着青春和汗水。装满泥土的人力车一辆接着一辆推倒在绞绊机上。窄窄的跳板,压在肩上的扁担让你哆嗦得迈开步子。1200度的高温烧焙让砖瓦华丽转身。一块块、一片片的红彤彤的砖瓦从炙热的窑膛里运出,汗水混合着窑灰成了泥浆,流淌在脸上,钻进鼻孔、嘴巴里都是那种灼烧感,疼痛难忍……然而,那些汗流浃背、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永远刻骨铭心,在成长的道路上成了一座人生难忘的丰碑。

有一种幸福叫作在单位过年。40年前夜巡路上留下的一串脚印,一直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中,泥火交融,淬炼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