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
临年情思贴年画
朱明贵

那是一个雪后初晴的腊月午后,爸爸用脚踏车从街上采购了许多年货。弟弟眼尖,跳起来抽下夹在菜篮子梗扣间的一只茶杯口粗的白纸卷儿,高兴地说,哇,是年画!我和哥哥小心地展开纸卷儿,忘情地观赏那一张张彩印年画,陶醉在迎年纳春的欢乐氛围里。

一晃,这可是四十余年前的乡村一景了。记忆中最早的年画其实不是“画”,而是民间巧手用刻刀雕出的粗糙的花签(有的地方又称挂落、花钱)和风水先生在一张红纸上涂鸦的什么“灶阁老爷”或“钟馗”“福星”图案等,这些被庄户人家于“送灶”或除夕之日虔诚地粘贴于灶壁或家神柜上方,既有祈盼五谷丰登之意,又有期望平安祥和之愿,鲜红飘然于茅屋陋室门楣灶膛,算是新年与平常所不同的一份新鲜与喜庆。

而由机械印刷出的年画且在农村年货市场出现,是在改革开放之后。那时的年画还比较单调,多数是天津杨柳青和苏州桃花坞的一些木版年画,很快,一些类似于“福娃”“寿星”“年年有余”“雄鸡报晓”年画开始走向市场。到了20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纸品、制版与印刷质量的显著提升,各种各样丰富多彩的年画春联开始装点新春佳节千家万户的门庭院堂。

在城乡居民物质条件稍有改善的万千变迁中,年画走入寻常百姓家,不仅仅是年节风俗带给人们的欢乐喜庆,而且有了扮靓居舍、遮穷盖陋、焕然一新的感觉。记得我的一位好友八十年代兄弟俩分家,祖上的3间草屋兄弟俩一人1间半。是年腊月,哥哥拆了1间半,取其木棍门窗等尚有用场的建材去了另一个村建房,我的好友就住在这远看像“骆驼”、近看如“碉堡”的土墙草盖“半宅”里。好友读过中学,毕业后被公社文办聘作小学教师,有点文墨灵气。他和母亲将房子拆口稍作补齐,然后从邻乡新华书店买回十几张年画,将家中除了地面、锅灶、床铺以外的地方全部贴上彩印年画,就连上盖篱笆上也倚着角度贴上了。新春佳节,他邀我去他家小酌,看着满屋的年画,闻着寒舍有些书墨香味的气息,再望望好友母子笑呵呵的样子,深感这陋室年画给予他们的快乐并不亚于过年的欣喜。

还有建了新房、年头正月家有喜事的人家,贴年画就使得新宅更漂亮,婚事更喜庆。吃喜酒时,来客宾朋首先会沿墙欣赏主人家那簇新的年画。记忆犹新的有伟人巨幅照片、清晰美伦的“杨贵妃”、威武神勇的“杨子荣”、戏剧组照“红楼梦”,还有各个剧种样板戏中主角的经典亮相画面、祖国壮丽山河、兰梅菊竹、奇花异草、威猛虎豹之类的精彩年画或精致挂历等等,如同一组组装点时代的美丽符号,成为时尚,形成风俗,盛行日久。

过年贴年画风俗逐渐凋敝,是在改革开放向纵深发展,民生改善更具现代色彩的21世纪开启之后。城乡大众居室条件的升级,传统的年画风俗被时尚装饰潮流慢慢荡退。先是各种玻框镜屏画、动感电子挂画等,建了新房的人家大多正堂和侧墙上会镶嵌大幅装帧精美的玻框山水画、福寿图等,各式装潢材料、幕墙、背景等自带美饰功效,配上精美带框挂画,使得居室厅堂明亮大气,尽显时代感、新时尚。

不过,作为曾经盛极日久的贴年画风俗,无论她会不会在创造性转化、创新型发展的传统文化上开出传承创新之花,但其记录时代的岁月风物与平民百姓视为最接地气的传统民艺风俗的历史印迹已被镌刻成永恒,一如在那食不果腹的年代,我们兄弟三人不为美食所动,却陶醉于爸爸买回的一卷年画时的情景,焗烙于心,终生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