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干才

父亲苦了一辈子，年纪大了以后闲不住，好多生活小事还能自理，这是我们做儿女的福气。只是他洗澡已经不如以前顺手，人老骨头硬，胳膊抬不高，有些地方洗不到。兄妹五个都很孝顺，但我是老大，退休在家，相对闲些，父亲洗澡的事自然以我为主了。

这么多年来，春夏秋三季可在家里洗，天气凉了就用浴帐。而到了冬天只能到浴室洗了，每周至少一次。

自从我住到大丰后，回裕华前都先打个电话给小兄弟，让他告诉父亲，下午洗澡。这样我每次回到家，远远就望见父亲已经把准备换穿的衣服放在小包里，坐在门口等我了。

“玉池”浴室离家最近，两个人步行一会便到。推门而入，里面暖和和的。老板看见我们总是热情地打招呼：“你们两位好啊，又来洗澡啦！”“嗯呐，你好啊！”父亲仍耳聪目明地抢着回答了。老板这么客气倒不是因为生意上门有钱赚了，而是为有我父亲这么大年纪的顾客来，感到佩服和高兴。实际上，他还经常不肯收父亲的澡费呢，父亲不想占人便宜，最后说定，给一半。

脱了衣服后，我把父亲搀进澡堂，里面热气腾腾如蒸笼，云雾缭绕似仙境。一开始是冷身子，我用小池子里的温水先帮他暖一暖，适应适应。

父亲有个习惯，每次擦洗前都要先泡泡。我扶着让他慢慢坐到池子里。水位齐到胸口，水温45度左右，正适合他烫烫舒服的要求。他嘴里不住地说:“好，好，正好。”倚着池壁快活地眯上了眼睛。我看着父亲惬意的样子，眼前浮现出另一番情景：小时候每到夏夜，家里闷热，不能入睡，父亲不顾白天劳累，天天背着我上大桥乘凉，他看到我吹着河风美美地睡着了，比什么都高兴，便靠着我打个盹。现在，我坐在父亲旁边，望着池中旋转的热水，心潮翻涌。很多人感慨“子欲养而亲不待”，我父亲已是百岁老人，我们做儿女的还能照顾他的衣食起居，带他洗洗澡，真是太幸福了！

不多一会儿，父亲已是汗流满面，我忙扶他坐到水池的边上，挤把毛巾让他擦擦，然后帮他洗头擦脸，擦洗身子。

父亲不要师傅擦背，不是嫌他们擦得不好，更不是怕花钱，而是觉得让儿子擦更亲近些。是啊，情比钱贵多了！我借师傅的桶兜水，给他全身浇浇。而后，轻轻地、慢慢地，从额头擦到脚尖，从后背擦到前心，擦得皮肤滑溜溜亮堂堂的，顿时好像年轻了许多。一旁的澡友竖起拇指说：“金老师真是个孝子啊！”我想，擦擦背是举手之劳，能让父亲舒服，享享儿子的福，是最值得的。人们常说养儿防老，不就是等着这一天嘛？

虽然擦得不如师傅，但他们看见我做事细腻用心，打趣道：“金爷爷啊，你这个好儿子，要夺我们的饭碗啰，哈哈哈。”歇了一会儿，我又让父亲在池子泡泡，顺便自己也快速擦洗一遍。出了水池，我们来到莲蓬头下，前后左右冲冲、清清身子。父亲自言自语地说：“想不到过这么大，还能享到这种福！”

我把父亲带到外室，跑堂的又是递毛巾，又是端茶水，客气地说：“金爷爷啊，洗把澡舒服吧？这里面有空调，不冷。我帮你擦一把，再躺在榻椅上歇一会儿。”这时候，澡友们投来了羡慕的眼光，你一言，我一语：“100岁的人了，还能跑到浴室洗澡，在热水里泡泡，有说有笑的，真不简单！”“好福气哟，我们以后也能这样就好啰。”又一个说:“子女孝顺也不能少啊。”

父亲喝了口茶，脸上红扑扑的，似乎不见了皱纹，笑嘻嘻地说：“大家都一样，一样。”父亲的精神不错，反应力还可以，回话快，心情好。是啊，老年人能常出门与人聊聊天，动动脑，忘了年纪，抛了忧愁，比闷在家里好，这也许是我带父亲洗澡的又一层意义吧。

洗个澡好像脱了一层壳，人轻松多了。回家的路上，父亲走路比来时快，甩着臂跑到了我前面。我不觉心里一乐，心想，洗一回澡，大丰来回要半天时间，自己也是70多岁的人了，做起事来好像比以前吃力，但是看到父亲这么轻松，还累什么？拎着包，紧跨几步跟上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