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
母亲

卢群

父亲去世时,奶奶已瘫痪在床。我们三兄妹,一个九岁,一个七岁,一个五岁。为了养活一家人,母亲不得不拿出搁置已久的货郎担。

货郎担仍以“砸糖”为主,那是母亲的绝活。

我曾多次目睹母亲制作“砸糖”。先将大米碾好晒干,再与大麦一同放入锅内蒸煮。煮熟后倒入缸内闷上,待缸内发出“卜嗵卜嗵”的声响,母亲就抽出缸底漏眼,让白色糊汤通过漏眼流入下面的内缸。接着她将过滤好的糊汤倒入锅中熬制,并不断搅动,直至变成乳白色糖稀。之后再按比例称出一定分量的豆粉,将豆粉放入锅中不停地翻炒,待豆粉炒熟后,兑上适量的水和白糖,再拌入糖稀中进行冷却、分割,最后擀成一块块面盆大小的形状,并撒上面粉或山芋粉,“砸糖”才算做成。

清晨,母亲总是早早起床,先伺候完一家子的吃喝拉撒,再备好中午的饭菜,然后才谨慎地挑起货郎担。

下午放学回来,母亲必定是灶前灶后、院内院外地忙碌着。而早晨挑出去的一担商品,也已变成零零碎碎的毛票。晚饭后是母亲最辛苦的时刻,既要做“砸糖”,又要缝缝补补,还要帮奶奶按摩失去知觉的肢体,做完这一切,通常已是半夜。

一天,母亲刚出门不久,老天就变了脸。我知道她未带任何雨具,就想拿出雨伞去寻。奶奶阻止我:“孩子,不是奶奶拦你,你打算去哪儿找你妈?”奶奶的话没有错,母亲的足迹遍及四乡八村,要想找到几乎是大海捞针。

下午,待母亲到家时,身上果然湿淋淋的。我们心疼得热泪奔涌,母亲却像没事人似的。在此期间,我们曾多次想帮母亲分担一点,母亲却推开我们的手说:“你们的任务就是读书,只要把书读好了,就是对我、对这个家最大的帮助。”那些年,母亲独自支撑着这个家,用她的货郎担,让奶奶羸弱的生命得以延续,让我们能够像别人家的孩子那样健康成长。因此,读书期间,我们就约定,将来一定要好好报答母亲。

参加工作后,我们立即付诸实施,再三游说母亲。在我们的坚持下,母亲不得不结束游走生涯,将货郎担束之高阁。

但母亲不能闲,一旦坐下来她浑身不舒服。后来我们几个有了孩子,母亲非要给我们当保姆,谁不答应就跟谁急。我们拗不过她,只能看着她屋前屋后忙里忙外,每天抱着孩子,脸上笑开了花。

转眼间十几个年又过去,我们的孩子已相继入学,而这个时候的母亲,也成了耄耋老人。一日,母亲郑重地把我们叫到身边,说:“你们的孩子都已长大,我想回老屋住上一段时间,陪陪你们的父亲和奶奶。”言罢,登上早已侯在门外的出租车,将面面相觑的我们一股脑儿丢下。

不久,妹妹来电话了:“哥,妈回去又重操旧业了,好好的清福不享,这不是让我们难堪吗?”我决定回家探个明白。

经村人指点,我在老家步行街上找到了母亲。那里小商贩聚集,母亲安坐其间,一边招呼着生意,一边同熟人谈笑。两只柳条筐静立在母亲跟前,上面陈列着母亲亲手制作的砸糖。砸糖用塑料袋装着,一袋子一块钱,方便又卫生。我远远看着,母亲的生意十分兴隆,凡是经过的,总要买上一两袋。我悄悄地托一位顾客手中买了一袋,细细品尝,真是又脆又香。

看母亲愉快忙碌的身影,我最终没有惊动她。或许,顺着老人的心意,才是最好的孝敬。

一年后,母亲把我们叫到跟前。她说:“你们刚买房子,手头一定不宽裕。我也帮不了大忙,这点钱,你们先用着。”说完将三个红包推到我们面前。

望着母亲饱经风霜的笑脸,我们流着感动又愧疚的泪水,紧紧依偎在她的身旁……这就是我的母亲,一位一生都在为子女操劳的农村妇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