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 申

夜是这样的深沉，浓得化不开，暑气仍然没有褪去，四周弥漫着蒸笼般的湿热。偶然，有一阵轻微的江风吹过，丝丝的清凉让人有了些惬意。江岸边，一位年轻的小伙子顺着一条弯曲的小径在慢慢地行走着，他的步履有些迟缓，似是心思重重。突然，天空划过了一道白刺似的闪电，照亮了这位小伙子英俊的脸庞。他停下了步子，伫立于江岸边，久久地面对着眼前的夜色……

这是1958年8月17日的凌晨2点，江岸边的镇江医士学校又一届的学生行将毕业，今天就是他们奔赴各地工作岗位的日子，小伙子就是这届毕业生中的一员。昨夜至今天凌晨，小伙子一夜无眠，即将离开他熟悉的母校和江南名城，返回他的苏北老家小镇了，此刻他的心中是多么的不舍啊！三年了，江南的一草一木、道路楼舍、老师同学都是那样的熟悉，就连脚下的这条江边小径，他也是无数次地从这里走过。今天，小伙子将要与这里告别了，点点滴滴的往事又浮现于他的脑海里。

1955年8月28日，在苏北小镇白驹的轮船码头，小伙子眼含着热泪与他的父母和妹妹们分别，他经由泰州转坐火车到达南京，他将在位于汉中路峨嵋岭的南京医校读书生活。1957年7月，南京医校迁址镇江，小伙子又来到了镇江。镇江，素有“天下第一江山”的美名，在这里“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在这里“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在这里“何处望神州，满眼风光北固楼”，不尽的江南风光和历史印记让这座千年古城熠熠生辉。来到镇江，小伙子也是满心欢喜，学习之余，游览了镇江的各处名胜古迹，尽管生活拮据，他还是在焦山拍了一张照片留影，他还去位于双井路7号的蓓开照像馆拍了一张漂亮的单人照，美好的青春时光是多么的值得留恋啊！在学校，他积极参加了不少学校组织的社会活动，如为京江路的居民进行预防接种，到位于宝塔路的红十字会进行大便检查，以及为市区的街道进行消毒防疫等，镇江的大街小巷里曾留下了这个小伙子忙碌的身影。

今夜，镇江短暂的学习生活时光仿佛还近在眼前，而分别就要来临，前行的道路似乎有些迷茫，小伙子的心中突然又有了些不安。夜仍是黑漆漆的，小伙子凭着自己的记忆在摸索中走着。又是一个闪电划过，小伙子这才看清了他的四周：这边是造船厂，身后是甘露寺，前边是江边公园……再熟悉不过的地方，在这个闪电炫耀的仲夏之夜，小伙子心绪难平，他在返回宿舍后写下了几行小诗：“说声再见，再紧紧握手。千缕乱丝缠心头，再见吧，我的朋友。一步一回头，忍不住热泪流。我的心啊，怎么带不走？想说话，是什么塞住了喉？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话，同志，别把我忘记！”儿女情长是有一点，但小伙子心中涌动更多的是好男儿志在四方的豪气。他这天在自己的日记中还写下了这样的话：为了新生活，为了祖国的需要，抛弃个人得失有什么值得留恋啊！

早晨的太阳已经升起，缭绕在江面上的雾气渐渐散去，一声汽笛长鸣，轮船缓缓地离开镇江码头，挥一挥手，与美丽繁华的镇江告别，与青春无忌的学生时代告别。从此，这位小伙子在自己的家乡开始了近40年的从医生涯。

这是一段62年前的记载回忆，留下这些文字的就是这位时年21岁的小伙子，他用自己的日记写下了1958年在镇江那个夏夜的别样心绪。这位小伙子就是我的父亲，他3年前过世后，我在整理他遗物的时候发现了这些日记。小小日记本中的纸张已经发黄，可父亲的文字工整美观、笔力遒劲，我如今仍可以感受到青年时代父亲丰富的人生思想和细腻的感情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