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明贵
三两人闲聊,提到某人或同事,有时不直呼其名,而是以其姓氏的笔画拆解,有些诙谐地道来,熟悉的便知是谁:“木子李”“弓长张”“耳东子—陈”“关耳子—郑”。我姓朱,“未撇子”。我一位曾经在领导机关工作过的朋友,姓杨,“木易子”。他把“木易子”作了“处理”,叫作“牧乙”,并以此作了笔名。如今牧乙已年入“古稀”,又是肚里有“墨水”的人,老友相见,便多以“牧乙先生”相称。
牧乙先生出生于水乡白驹小龙河畔。从打算盘的生产队会计做起,直至从科级干部的岗位上退下来。记得他退下来时,“张三”东窗事发,“李四”双规受审时有耳闻。一日,我拍拍他的肩头半开玩笑,“你可算是安全降落,完好无损呀。”牧乙先生哈哈一笑:“我本官微胆小,哪敢做那些没魂没胆的事。”
牧乙先生说得不错。与他工作上交往数十年,他的稳重干净,我见证多多也深深敬佩。20世纪八九十年代,大丰作为全国优质棉主产区,大力发展棉花生产是农业工作的重点。那时县里设立了棉花生产收购指挥部,指挥部办公室设在棉麻公司,我们一班人在指挥部办公室从事数据统计、简报编辑等工作,一些工作的安排协调由他负责。市里对棉花生产重视程度很高,几乎从种到收每个重要生产环节、关键生育期县里都要开动员大会、现场观摩示范推进会、科技兴棉培训会等等,志在夺取总产皮棉百万担。作为指挥部办公室工作人员兼《大丰棉讯》编辑记者,我经常与政府办农业科的同事一起加班,发文制表编发小报、协助起草领导讲话、落实会务等等,通宵达旦的忙是常事。有时为赶稿子,到食堂已吃不到饭,牧乙先生就和我一起啃烧饼或带我去他简陋的宿舍兼住家热口稀饭、下碗面条。从不以加班误餐而去酒店或“坐馆子”。他将平时带回家看的材料上的大头针、回形针等等集中起来带到办公室多次使用,处处节俭,从不浪费。
牧乙先生的工作极有个性,平时随领导下乡调研、开会,有不少日常工作需要加班做,照理,应该是很忙的,但你从他的表情行为上是看不出工作繁忙痕迹的,日积月累的经验造就了他沉着处事得心应手的真本领。一次,县里要在三龙镇召开棉花蕾期管理现场会,当时的县委书记亲自看现场,提要求。分管副县长的讲话稿连同我们编印的《棉花蕾铃管理技术专刊》要在会前送到集中开会地点并按29个乡镇一一分配包装备发。会前一天晚上下班,县长讲话只字没有,协助领导讲话起草的我是“皇上不急太监急”,问他怎么办。只见牧乙先生一副镇定模样,一言不发地端详桌上的一大摞报表。时近夜间十点,他就着材料纸开始动笔,他每写好一页,我就向文印室打字员“传递”一页,如此“流水作业”至下半夜两时许,县长讲话初稿打印了出来,我随牧乙先生一起轻轻敲开领导的家门请县长审稿。将近四点,将讲话定稿交给印刷厂,他又接着审核签发我们的《大丰棉讯》科技专版,以便会上发至镇村组户。很快,天亮了,一辆小皮卡装着会议材料开往三龙镇政府。望着车上“摇摇欲睡”的牧乙先生我感慨顿生,如果没有对棉花生产的熟悉掌握,如果未曾吃透领导对做好棉花工作的要求,在三、两小时内写出上万字的领导讲话,是无论如何做不到的。时龄三十出头的我暗暗发誓,一定要努力扎实工作,掌握一手过硬的本领,成为一名拉得出、打得响的行家里手。
牧乙先生性格沉稳,亲善和蔼,言行低调,土里土气,与世无争。平生中,四季衣着朴素,总是一脸微笑,曾为官却毫无官相,亲近人仍真情实意。退休后仍服务于老促会工作,致力于乡村振兴的呐喊助威,得闲还写作一些乡情乡愁浓郁的文学作品。近日在一公众号上读到他的散文“老家门前那条河”,方知他青少年时期生活的坎坷。在当年家乡碧净而普通的小龙河边,他捉过草叶上的萤火虫、耳闻目睹过小龙河畔的“阶级斗争”;十六岁上河工、十七岁当上生产队会计……家乡的土圪垯磨砺了他的心,小龙河水洗涤了他的魂,所以他对小龙河情有独钟。在我看来,作为一个地处曾经偏僻的水乡农家后生,是纯洁的小龙河水养育了他,小龙河两岸发生的一切在他的心灵深处早早扎了根,并幻化成初心使命。汩汩长流的龙河水恰似浇灌于他成长四季的甘露琼浆,以致出落成今天敦实、勤勉、端正、质朴、随和的他。家乡的河流、亲情以至村落炊烟、鸡鸣犬吠铸成萦绕他身心的“三农”情怀,都成了激励这个小龙河岸边农家后生一路成长的力量源泉,也淘涤出他工作勤奋、与世无争、谦虚谨慎、两袖清风的龙河水样朴实人生。这些,之于他,是受用一生的财富,之于熟知他的人,是一个感悟、一份激励、一种启迪。